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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忠奇:食醋记(散文)

2018-08-29 09:48 | 来源:



文/邵忠奇


 
    “吃醋”是“妒忌”的同义词和比喻语。百度了一下,“吃醋”这个典故出自唐朝的宫庭里,唐太宗为笼络人心,要为当朝宰相房玄龄纳妾,大臣之妻出于嫉妒,横加干涉,就是不让。太宗无奈,只得令大臣之妻在喝毒酒和纳小妾之中选择其一。没想到房夫人确有几分刚烈,宁愿一死也不在皇帝面前低头。于是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当房夫人含泪喝完后,才发现杯中不是毒酒,而是带有甜酸香味的浓醋。从此便把“嫉妒”和“吃醋”融合起来,“吃醋”便成了嫉妒的比喻语。但是对于我来讲,“吃醋”就是吃醋,我的“吃醋”虽说有故事,但是意义单纯多了,并没有那么复杂,且绝对与“妒忌”无关。
    平生吃过两回醋,一次是儿时,一次是现在。先说第一次。

  小时候家里不用醋,原因呢,家住在农村,农村人穷,莫说醋,连盐巴钱都要把粮食背去街上卖了之后换取。家不仅距离场镇较远,而且各家各户做菜调味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我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调味品一般都只用盐配以辣椒,谁知道还有酱油和醋?
  我家住在古蔺水口镇一个叫沙子田的地方。距离沙子田不远有一个村庄叫天桥坝,天桥坝比沙子田更偏僻,更穷。幼时也不知是谁编了这么几句针对天桥坝的儿歌,我们也就胡乱跑跳着唱:“天桥坝,偷鸡杀;没有刀,指甲掐......”。天桥坝本身没有学校,孩子便跑到沙子田来读书,由我父亲教他们。那个年代虽然穷,但是学生都非常尊重老师,过年,天桥坝的几个学生相邀着来给我父亲拜年。他们去街上买东西,转来转去,猜猜他们带来了什么?本来是想着买酒,但酒很贵,而且需要酒票,他们没有这么多钱,更没有带酒票,就凑了两毛多钱打了一瓶醋和一瓶酱油——当然是散装而且没有商标的。用醋和酱油给我老爹拜年,今天说来你可别笑,但那确确实实是真实的故事。不管他们拿了什么,反正父母亲喜欢,自然我们一家子都喜欢。炒腊肉招待这几个学生的时候,母亲拧开了瓶盖,分别蘸了点儿在口中尝了一下,说,这个是醋,这个是酱油。这是我第一次听说醋和酱油,这个故事发生在大约我8岁左右的时期。炒腊肉时,母亲倒入了点点酱油,调辣椒蘸水佐料时,又分别加入了酱油和醋,这是我亲眼所见,后来呢,后来我发现,这加了酱油和醋的腊肉和辣椒蘸水着实好吃得不得了,今天回想,应该是心理作怪吧?不过,我说的吃醋不是吃加在菜中的醋,那本来就是吃菜,怎么也不算我真正意义上的食醋。
  母亲算是大户人家出身,这酱油和醋她当然知道怎样用于调味的。真不知道在那样一个年代,母亲是怎么省着将那两瓶黑黑的调味品慢慢用了近半年的。
   一天,我刚放下书包,发现母亲没有在,正好碗里面刚好倒有那黑色的调味品,我似乎闻到了香味,真是又惊又喜。这神秘、高贵的酱油和醋,难得真正吃上一口。我端着碗,看着这黑色液体是那么的温润可爱,香味是那么的柔和诱人,也没有管它是酱油还是醋,反正没有时间再去问三七二十一,我一下子就喝上一大口了,呜呼!一口吞下去才知道什么叫“吃醋”,那个酸味直抵脑门,让我禁不住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一个寒颤。口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好喝,迄今落下了冒清口水的毛病,也许就是从那回吃醋导致的吧。从此,我逢人就讲,醋太酸,不好吃。一直到现在,我对醋不大有好感,也因为“吃醋”是一个贬义词吧。家里厨房是有这个东西,大凡我煮面,或是用调味的辣椒蘸水,反正不大喜欢用它。
  突然要去纳溪采访护国陈醋,还没有来得及回忆起这个故事,就在一个夏日,随着作协采风的十几号人去了。护国陈醋的醋坊被阳光暴晒着,醋槽是滚热的,摸摸,里面发酵的麦麸也是滚热的。而真正被热着的是醋坊里里外外暴晒着的醋缸。那不是一个缸,是很多的缸,整个院落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样的缸。那是护国陈醋老总欧俊模先生的缸,欧先生的醋坊,欧先生的醋。 
那是怎样的缸哪。那醋缸宽三尺、直径二尺八,这容量巨大的圆形物,上面盖了一个盖儿,揭开盖儿,缸里马上飘来一股浓浓的醋味,酸酸的似乎是甜甜的,但这绝不像普通的醋味,更不像我儿时闻到的醋味。是一股浓厚的醋香,闻着这股香气,一群人忍不住沾一点儿放在嘴里,一瞬间满口生津,那清口水呀一下子冒了出来。醋缸排排密密摆放着,檐坎上,醋坊间,大大小小的角落无处不是醋缸。当然最为壮观的,是晒坝里面摆放的人称兵马俑的醋阵。
  醋阵是怎样形成的?是按照队形成规则的几何体布局的方队,宛如三军列队,铁甲生辉。气势磅礴的醋阵,排列出酿造者的心血,酿造者的自豪。
  醋阵形成了,这只是一个过程,欧先生介绍说,要成为真正的陈醋,须得经过蒸煮、火熬、发酵母、装坛、日晒等等十多个工序,酝酿五百天左右才出成品。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醋阵,只是看到了装坛这道看得见的工序,排列起来只是到了第四,后面许许多多的工序看不见也摸不着啊,这就是护国陈醋之所以神奇,那是文化底蕴的悬念吧?
  看了醋阵,还是回到醋坊。醋坊里里外外凿有一道一道沟槽,沟槽里放着全是醋的原粮,有大米、麸皮等。中间竖立着的巨大的方形状的仓,里面全堆积着麸料,这是醋工们加进去的,逾百年以来,一代代的醋工每天都要走上去,去蒸,去踩,去压,去挤,最后把麸料挤紧实了。那样的踩,压,挤,醋坊是不会没有声响的,何况还有醋工的脚步声,还有火炉的风箱声,还有踩料的哼唷声,还有劳作间的号子声。我想,这个历史的醋坊里,传出来的就不单单是轰轰隆隆的躁动声,是一种混合的复杂的模糊的迷离的声音,这种声音是历史的沉淀历史的记忆,它与长江水的流动声,与护国古镇曾经的古楼上雄浑的钟声很有些合韵…… 当然,作为醋坊的坊主的欧先生究竟是不是听到百余年这座古老的醋坊传来那浑浊的声音?他应该不仅是听到而且还在大脑里面反复萦绕。要不?响在他耳边的恐怕是民国初年福泰长、新泰洋、新泰和、利胜祥等商号们前来拉醋的车辇声吧?因为,谈及护国陈醋的历史,他就立即娓娓道来:纳溪护国镇是醋乡,醋文化在护国源远流长,1902 年,一位姓刘名再儒的人,祖辈农耕,家贫如洗,来叙蓬溪打工学徒,以谋生路。再儒自幼聪明、勤劳节俭,觉长期寄人篱下也非办法,得亲友支助,逐三上赤水,高薪聘请酿醋名师张子清,得其祖传秘方,创办“福泰长”酱园厂,这便是护国陈醋的前身。      产陈醋的纳溪区护国镇,远古时候属夜郎之地。护国镇是川南明珠,魅力古镇,位于四川省泸州市纳溪区南部,1929年蔡锷将军举起讨袁义旗,时为旅长的朱德亲自指挥了著名的棉花坡战役。为纪念护国讨袁运动,叙蓬溪改名护国镇,1941年改护国乡,属叙永县辖,1951年划入纳溪县,1958年改护国公社,1984年建镇,1992年大里乡并入,正式命名护国镇。 
  在这么一个悠久古老名气很大很响的地方,有这么出名的陈醋,竟没有留下一部《醋志》之类。欧先生感到这是个缺憾,很大的缺憾。还能再等吗?欧先生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由自己来做,因为自己是国家命名的护国陈醋第九代传人,四川华易集团公司董事长,荣获和谐中国2007年百名优秀企业家称号,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欧先生曾经是体制内的领导干部。 


   他执掌醋坊,不是靠死板地继承,是靠真才实学,靠拼搏努力。关于醋坊,欧先生知道根底,从创业之初名气就在大西南一代叫的贼响,历经几代传承,护国陈醋这块牌子已经超过醋的价值本身。欧先生继续说,叙蓬溪那个商人叫胡仁义,他接济穷人,遇到灾荒,常常在自家门口煮着几锅稀饭,让那些讨口要饭之人来吃,时间久了,他成为人人敬重的胡二爷。但是胡二爷四十一岁才得以千金。视作掌上明珠。但是千金长相并不怎么样,黄皮寡瘦,像一颗失去水分的豆芽菜。胡二爷伤透了脑筋,四处寻医无果。后来,重金许愿,来了一个年轻后生,问医把默,开下一剂中药,让胡千金拉了几天肚子。每天煎药熬药,后觉其药甚异,口尝,酸酸甜甜,香气浓重。胡千金胃口大开,三月之后彻底靓丽起来,胡二爷不食前言,重金酬谢且把千金嫁给他,成亲之夜,方知中药之秘方,乃麸皮、大米加中草药配置之醋也。护国陈醋由此诞生。
护国陈醋那时已是叙蓬溪县城里很大的一个醋坊,当然县城里还有磨坊、粉坊、酒坊、染坊。醋坊是最大的,整个长江南岸那一大片房子都是护国陈醋醋坊的。本地的醋料已经满足不了醋坊的加工需求,老板就雇船到各地去运,护国的醋坊几乎控制和垄断了叙蓬溪醋料的加工和销售。也创出了护国豆油等一系列响当当的牌子。
 护国陈醋是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缩影,具有十分珍贵的历史价值。所以护国陈醋在泸州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中,和泸州酒一样,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   
  护国陈醋还有故事,故事包括陈醋老板刘再儒儿子刘振美上泸州下重庆,以生产经营护国陈醋为掩护,参加地下活动。在重庆,振美结识了郭沫若,并在郭老的全力支持下,创办了华美书屋。其间振美曾打算在重庆设分号销售护国陈醋,但值日军飞机轰炸,未能如愿。1947 年,刘振美被捕,解放前夕在重庆中美合作所渣滓洞集中营遭国民党枪杀,成为革命烈士的故事;故事还包括护国陈醋经历了民族工业的兴衰存亡的历史,如:日军轰炸重庆,使护国陈醋在重庆设立分厂的计划破产。传承人刘振美因参加革命活动使其厂房几度被查封。再后来,在护国战争(讨袁)期间蔡锷将军和朱德总司令都非常关心护国陈醋,谢觉哉也喜食护国陈醋,其夫人王定国曾题词:“护国陈醋,美味可口”。等等.......
欧先生说,护国陈醋不仅能调配菜肴,开胃调味,而且常食还能祛病健身。多年来护国陈醋生产车间的工人无一人生怪病,连厂周围的住户也身体倍棒。
   听着欧先生的介绍,突然发现醋坊里里外外,又来了一些朋友,这些人大概是抱着百闻不如一见的兴趣来参观的吧,相信他们和我们一样对醋文化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是的,这纳溪护国的陈醋,其神秘的文化气息、苍茫的历史故事,勾起我们的思古之情,使人不能不像孔夫子般地发出“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感慨吧?   
   这些年,传统文化技艺越来越难求了。一方面是现代的工艺将手工作坊取代了,再就是稍有点意思的产品,比如茅台酒,虽然不需要酒票,但是价格被炒得很高,我们这个阶层的人士倒是不愿意去提及也难以去问津。
   小时候那一次吃醋,是带有怪怪的好奇心去“食”的。但我也想,大凡每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发生之后对于每一个人的背后似乎是有灵性的,就像写一篇文章,它事先埋下了一个伏笔,这个伏笔要经过历史长河日积月累的时光冲击才可以得到照应。讲究的是一个缘字,是你的故事,终归还会照应回你的;不是你的,你再念想,再念旧,都会像长江里面的漩涡,慢慢就融汇在江水中,恐怕再也找不回了。
   时隔40多年,却突然问津起“醋”这个东西来了,去采风,我也是抱着随波入流这样一个随缘的态度。却也是机缘凑巧,欧先生讲护国陈醋的故事,我想起来我的故事,欧先生的故事讲了出来,我的故事也被“勾”了出来,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故事,你在讲我在听,我在想什么当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慢慢我被同化了,对护国陈醋醋文化也就更有了浓厚的兴趣了。     
     此时,醋坊的工作人员把一盒盒印有“护国陈醋”标签的盒装醋一一摆放在听者的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排放有十好几支,就像医药盒装的藿香正气液一样,每一支的大小都做得很是精致和特别,每一支都配有一根小小的吸管,欧先生说,这是专门用于“吃”的醋。俗话说,先尝后买不得扯拐,这就是护国陈醋的创意吧?听了故事,看着产品,眼前这一盒盒包装精美、做工考究的浓缩版袖珍醋,难道真如同欧先生介绍的那么好吃么?毕竟,吹牛不能乱打草稿,成人说话是要算数的!现在,有着逾百年沧桑故事的陈醋,它们实实在在摆放在了我们的面前。     
   凡物有聚就有散,找回了一个陪伴着我几十年的故事,这不就是独特的“醋聚”和特别的“醋缘”么?这高贵、晶莹、淳香的美醋摆放在我们的面前,听得我们口水直流,看得我们两眼放光。还在等待什么,人人都迫不及待开启一小瓶。我呢,当然没用那根吸管就全倒进了口中,一口含着,慢慢品着品着,情不自禁就吞了下去。美哉!时隔40多年,我又一次吃醋了!什么是吃醋,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吃醋,这是美妙无比的感觉,这是又香又甜又酸的感觉,伴随着护国陈醋的文化底蕴,伴随着护国陈醋的沧桑历史,我找回了童年酸楚的记忆,并心甘情愿再次吃醋。
是为记。


(作者邵忠奇,古蔺人,四川散文学会会员,泸州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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