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黄贵耕 范海江报道
2012年5月16日，证监会网站公告，山东仙坛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仙坛股份）（首发）获通过。但是，随着“速成鸡”滥用抗生素等药品暴露出来的食品安全性问题，迅速将仙坛股份及大客户肯德基[微博]推向舆论的风尖浪口。而多家媒体针对仙坛股份所称的“仙坛养殖模式”、财务数据相互矛盾、掩盖死鸡加工利益链等问题的质疑也接踵而至。
不仅如此，《中国产经新闻》记者通过多次实地调查采访，还发现仙坛股份涉嫌虚构销售合同、粉饰销售业绩，募投项目存在违法占地、静默期违规宣传等问题。
“速成鸡”隐含双重风险
记者调查发现，仙坛股份45天速成鸡在牟平区根本就不是秘密，而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2012年12月3日上午，《中国产经新闻》记者在牟平当地采访奔波期间，和一杨姓出租车师傅谈起牟平养鸡业的时候，作为本地人的杨师傅对养鸡程序也显得极其熟悉。
杨师傅说，养鸡的农户这几年都挣钱了，每年挣一二十万是正常的事情。像韭菜一样每年出栏5棚，一棚鸡从进棚到出棚45天，然后再让鸡棚“休息”10天，对鸡棚清洗消毒及空舍期，这样算下来，一棚鸡就是55天。一个鸡棚一年养5棚鸡，这是我们本地人都知道的事情。
牟平北莒城村，紧挨着仙坛股份的总部，因为地利的原因，这个约有二三百户住户的小村庄有30余户养鸡。他们一般在自己的承包地里搭起鸡棚，盖起简易房，一家人吃住都在那里。
在该村申姓（音）村民的养鸡房里，记者见到了这家养殖户。夫妻二人刚刚卸完鸡饲料，正忙着收拾起锅碗准备做午饭。据申某介绍，他们已经养鸡七八年了，每年养5棚。“养鸡是和仙坛公司定了合同的，鸡苗和饲料都是公司送的，鸡苗送来后到45天，公司就来车把鸡拉走了。”
申某还说，养鸡每天定时给鸡喂两次饲料，而水是24小时全供的。
在申某的鸡棚，记者看到已经长30余天的鸡一个挨一个站在鸡笼里，看到有人进来，部分鸡会抬一下头观望。
在仙坛股份的招股说明中也有“商品代肉鸡的饲养周期为44天”的字样。其实人们对速成鸡的忧虑并不是在其天数，而是在鸡的饲养过程中是否添加了过量的激素以及是否存在药残，并因此对食用者的身体造成危害。
对此，记者也做了采访。2012年12月4日上午，记者来到了牟平区畜牧局。
记者先是来到该局办公室，一男性工作人员在值班。记者向其出示了证件并表明来意，说是想了解一下牟平养殖业的发展情况，譬如养鸡业发展规模等，并问其能否提供相关资料。
该男性工作人员说：“了解这些情况，需要领导批准。”随后他把记者领到了另外一个办公室，记者见门上牌子上有“质量安全监察科”字样。
在质量安全监察科，办公室内的一女性工作人员在接完一个电话后，热情地接待了记者。
该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了牟平养殖业的大致情况。牟平养殖业主要包括肉鸡、奶牛和猪，其中养鸡业较为发达，去年出栏量大约在9600万只。而当地养鸡业之所以发达，是因为牟平有仙坛股份 、山东荣华食品有限公司、鸣环禽业等数个规模企业带动的结果。
该工作人员也没有否认当地养45天速成鸡的事实。而对于45天速成鸡是不是会有农药残留等问题，该工作人员解释说，在鸡将要出栏的数天前，就会停止使用相关药品，这样就保证了在鸡出栏的时候，相关药品没有残留存在。我们有检测站，企业也有自己的质监部门，在鸡出栏之前也会进行检测，没有发现过问题。
“再说，企业用药均为允许使用的，没有发现过违禁药品。我们这里也都食用这些鸡产品。”该工作人员说。
在招股说明书上，仙坛股份也表示，“肉鸡管理部在出栏前4天前往养殖场抽取鸡只样本送往技术中心进行药残检验。出栏前3天畜牧主管部门监管兽医至养殖场对鸡只抽血检验两疫（新城疫、禽流感），根据检验情况出具两疫检验结果、动物产地检疫合格证明、动物及动物产品运载工具消毒证明、养殖场动物卫生监管记录。”
“合作养殖户必须在出栏前6小时停料。出栏当日，合作养殖户凭雏鸡合格证、动物产地检疫合格证明、动物及动物产品运载工具消毒证明、养殖场动物卫生监管记录与饲养日志安排商品代肉鸡出栏。”
虽然具体抽检率是多少并不是很明了，但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由于养殖密集度过高，为了控制鸡的死亡率，在速成鸡的养殖过程中要喂食大量药品和疫苗。这从公司披露的药品及疫苗费的使用情况也能够看出一丝端倪。2009至2011年度仙坛股份的药品及疫苗费使用金额分别为7664.31万元、8779.68万元和11031.32万元，呈快速增长趋势。
有业内人士表示，“不是说让鸡在45天里速成就是不科学的，45天速成的鸡就是不能吃的。但至少，一些问题的关键，仙坛股份不能回避，比如速成鸡的饲料都包含什么成分，有没有类似‘三聚氰胺’、‘激素’之类的有害物质；并要公开对成品鸡所进行的检查、检验和检疫结果。”
令投资者更加担忧的是，“速成鸡”的用药安全问题，经中央电视台记者在山东调查后，继续发酵，必将使更多的消费者选择远离“速成鸡”。如此一来，不仅使以“速成鸡”作为原料的肯德基等加工企业销量萎缩，还将直接波及依靠“速成鸡”盈利的仙坛股份，其销售业绩和盈利能力变数骤增。
数据造假掩盖死鸡加工利益链
“比‘速成鸡’更加值得关注还有两点，一是药物残留，二是死鸡的处置。而仙坛股份这两点都没有说清楚。”有业内人士向媒体记者提醒说。
据《中国江苏网》报道，仙坛股份在招股书中称，公司根据肉鸡不同生理特点和不同日龄生长需求，合理配比原料和添加剂成分，研制出含有饲料酶和微生态制剂的最佳功能性免疫营养饲料配方，其中微生态制剂主要是作为控制病原、提高动物抵抗力及增进健康的生物防治剂，而饲料酶主要是提高消化率和降低氮、磷排除，二者均能有效促进肉鸡生长。
当地养殖户坦承，按正常情况，养鸡周期应为200天左右，但很多养殖场为了增加利润，将养鸡周期压缩到了45天左右，这种畸形养殖，使养殖场的鸡的死亡率最低也在5%左右。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首席研究员蒋高明曾对国内养殖场调研，得出结论认为，由于养殖场大都为畸形养殖，导致最低死亡率在5%左右。
烟台当地记者在调查莱山、牟平养殖场时发现，养鸡死亡率已经远远超过5% ，有的甚至超过10%。如何处理死鸡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当地记者在2012年9月对牟平大窑镇、玉林店镇进行暗访时发现，一条黑心的死鸡加工利益链已经形成。牟平区每年的肉鸡出栏量达到了8500多万只，在养殖过程中，出现病死鸡在所难免，对于养殖户来说，卖死鸡也可以算作一笔损失补偿，而一些不法商贩在利益的驱使下，暗地里进行收购、加工、贩运病死鸡，来谋取不义之财。
在仙坛股份所在的牟平大窑镇，一位鸡贩子告诉记者，他一般只会在大窑镇蛤堆后村周围几个村收购死鸡，“不过，就这几个村庄，我一天也能收购1000斤。”按一只鸡3斤计算，他每天能够收购三四百只。
《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卫生法》规定，禁止生产经营病死、毒死或者死因不明的禽、畜、兽、水产动物等及其制品的食品。《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规定，不得经营染疫的、病死或者死因不明的动物、动物产品。
然而，仙坛股份炫耀了“公司+基地”的合作养殖模式，却没有披露死鸡的处置方式。
至于鸡肉的药物残留，仙坛股份也未进行送检数据的披露，仅称“如果合作养殖户出现未按协议约定喂养或未按要求用药、免疫等违规养殖情形，导致商品代肉鸡不达标或受到化学残留物等污染，将影响公司屠宰加工环节的业务实施、增加卫生检验检疫负担，从而影响公司的生产经营”。
另据《投资时报》报道，招股书披露，仙坛股份报告期内合作养殖户数量逐年增长，已超过1800 家，综合毛利率急剧上升，但每羽养殖费保持稳定，2011年每羽养殖费也只有2.99元。
近年来国内人工费用急剧上升，报告期内仙坛股份支付给职工薪酬2011年度比2009年度上升了112%，但每羽养殖费只增长5%，业内人士怀疑仙坛股份养殖费被严重低估或商品代肉鸡出栏量被严重高估。
仙坛股份在招股书里声称要成为国内高品质鸡肉产品供应的一体化经营标杆企业。但从仙坛股份财务分析数据来看，公司更像是个从事肉鸡贸易和宰杀肉鸡的贩子。对公司财务报告的解读发现，仙坛股份报告期内部分商品代肉鸡可能来自外购而非全部来自合作养殖，因此导致报告期内养殖费偏低，或者公司虚增产量导致每羽养殖费偏低，虚构业务模式致公司财务数据再度出现异常状况。
相关财务数据表明，仙坛股份与合作养殖相关的三个会计项目报告期内出现异常：商品代肉鸡存货不随着产量的增长而增长，而是稳定在9000万元左右；商品代肉鸡养殖风险押金随着产量增长反而下降，公司解释称降低了保证金标准；应付商品代肉鸡养殖费2009年期末余额最高，公司解释称当年资金紧张没有及时兑付。仙坛股份与合作养殖相关的三个关联科目报告期内都出现异常，公司解释似显牵强，专业人士认为，仙坛股份合作养殖模式可能是个骗局。
“仙坛模式”依赖押金捆绑农户
在仙坛股份的招股说明书上，可以看到这样的说明： 山东仙坛股份有限公司经过10余年的实践，成功探索出一条“公司+农户”的肉鸡产业化经营模式，加快了肉鸡产业的现代化进程，产生了显著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2012年12月5日，仙坛股份通过有关媒体发表的《“仙坛模式”促进当地经济蓬勃发展》的软文亦宣称：经过十年白羽肉鸡养殖屠宰加工行业的专注经营，仙坛股份通过产业链纵向高度整合，实现了种鸡养殖到鸡肉产品完整产业链的全环节覆盖。
“仙坛模式”对农户而言，突出解决了其单打独斗、技术水平低、资金周转困难、抗风险能力差等一系列问题，农户已成为公司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农户只要按照公司的生产计划、操作规程养好鸡即可，不必去考虑资金周转、生产资料供应、产品销售等问题，只要用心，出点力就能挣到钱。
“仙坛模式”对公司而言，把商品肉鸡饲养环节交给农户生产，公司可以充分利用土地和人力资源从事商品肉鸡饲养，加速商品肉鸡生产基地发展，从而实现整个产业链的协调发展、快速发展。短短几年，公司通过“公司+基地”的产业化经营模式实现了飞跃式发展，已经逐步由一个小的公司发展成为肉鸡饲养产业的“领航舰”。
仙坛股份与农户的关系已不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公司将农户视为公司的员工，为保证本行业的持续稳定健康发展，解决农户的后顾之忧，给予农户一定保险补贴，参加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让农户获得基本的生活保障，在没有后顾之忧下全身心投入到肉鸡饲养中。
“仙坛模式”果真如仙坛股份说得那么好吗？
《中国产经新闻》记者在牟平采访发现，被仙坛股份称做“仙坛模式”的“公司+农户”养殖方式在当地亦并非仙坛股份所独有。牟平的数家规模养鸡企业均采用了这一模式。至于到底是哪家企业最先使用或者说发明了这一模式，已经无从查考。
上述牟平畜牧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牟平多家养鸡企业均采用了合作社的模式，也就是“公司+农户”模式。其中，鸣环禽业的社员为四五百家，荣华食品公司为七八百家，仙坛股份会员最多，大约在一千六七百家。“这些都是大概的数字，具体数字还是掌握在公司。”
在仙坛股份的招股说明书上还显示，“公司+农户”模式，仙坛公司严格执行“七统一”管理下的统一防疫,对全部养殖场区内的鸡只,根据 各批鸡只的生长周期,实施统一的免疫程序,全部疫苗由公司统一供应。
但仙坛的招股说明书也承认了“公司+农户”模式有合作中止风险。
仙坛股份与合作养殖户采取商品代肉鸡委托养殖方式进行合作，合作养殖户根据肉鸡养殖效果获取相应的饲养费,当肉鸡市场价格出现波动时，肉鸡养殖户依然可以取得与其劳动成果相应的饲养费回报。在成本不变的前提下,当肉鸡市场价格出现较大正向波动时，饲养费回报可能小于合作养殖户自养回报，影响合作养殖户养殖积极性,存在合同中止风险。另外,如公司出现不能保障向合作养殖户提供的商品代雏鸡、饲料、疫苗药品等产品的质量、有效提供商品代肉鸡饲养的技术支持、按期足额支付合作养殖户养殖费用等情形，将影响合作养殖户对公司的信任程度，导致出现合作中止风险。
因此，仙坛股份与全部合作养殖户签订 5 年至 30 年的委托饲养合同，委托饲养合同及相关管理规定中对出栏商品代肉鸡的重量、药残等指标做了相应的约定，未达到合同约定标准的商品代肉鸡为不合格品，由合作养殖户按合同约定向公司赔偿相应损失。公司为确保对合作养殖户商品代肉鸡养殖全流程进行有效的管控，实施了抵押金制度、担保人制度、流程结算价格机制、标准化养殖管理规程、双重巡视管理制度、分级管理制度、出口标准奖励制度。
抵押金制度、担保人制度对合作养殖户违约、违规养殖行为进行了前置性预防；合作养殖户需按其合作养殖场最高存栏量交 纳 10 元/只的抵押金，合作养殖户可先预缴 2 元/只，余款由公司在养殖过程 中按最高存栏量 0.5 元/只扣除，按最高存栏量扣除到 10元/只时不再扣除。合作养殖户扩大养殖规模，增加最高存栏规模时，抵押金相应增加。
然而，《中国产经新闻》记者实地调查中发现，看似保障了仙坛股份利益的这一抵押金制度的“公司+农户”模式，却完全掩盖了其捆绑农户的实质。同时将大量的养殖失败（生长缓慢、生病、死亡等）风险也由仙坛股份转嫁到农户身上。
在《中国产经新闻》记者走访的数家养殖户中，记者发现在2012年养殖过程中，均出现了肉鸡“不长个”现象。原来出栏时每只鸡能长到六七斤，而今年往往只能长到四五斤。“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不长个。不知道是鸡苗原因，还是饲料原因。”采访中某养殖户说。
出栏肉鸡体重轻，直接伤害的是养殖户的利益。“扣除鸡苗钱，饲料钱，就基本上不挣钱了。”
因为不挣钱，养殖户的积极性就不高。但因为有与仙坛股份的合同存在，抵押金还在人家手里，就出现了部分养植户不得不继续养下去的被动养鸡。
而由于没有积极性的被动养鸡，有的养殖户就出现了空栏现象。原本今年该养5棚鸡，有的就养了4棚。“不挣钱，还不如休息。但又不能不养，好几万块钱抵押金在人家手里呢。”一养殖户说。
针对部分养殖户出现的肉鸡增长缓慢问题，记者试图采访仙坛股份，最终无果。
数天的时间里，记者也只能接触到为数不多的养殖户。试想如果靠抵押金绑上仙坛股份养鸡“战车”的养殖户众多，“公司+农户”模式隐含的风险就可想而知。更不是如仙坛股份所宣传的那样，山东仙坛股份有限公司自成立伊始就把“诚信”作为立企之本，诚信经营，一诺千金；把“责任”作为强企之基，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将农户利益放在首位，本着“先让农户赚钱公司后赚钱”的原则。
“毒饲料”、“速成鸡”让现代化家禽饲养遭遇重重危机，同时也给仙坛股份的上市之路抹上一层阴影。尽管仙坛股份IPO首发获通过，但媒体对仙坛股份的质疑不断，也彰显仙坛股份的社会责任缺失。
2013年1月4日，烟台市委书记带队前往仙坛股份调研，肯定了仙坛股份的创新运营模式。当地官方的认可和支持能否预示着仙坛股份的资本之路走的更远？本报将继续予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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