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智障人的“邓九一”
酒城新报记者 曾之 文/图
世间万象，无奇不有。记者听说重庆荣昌与泸县之间，有个村民收养了不少智障人，据说该村民住在泸县方洞镇、雨坛（现并入方洞镇）或荣昌县清江镇某地河边。记者利用春节假期调查，结果却大出意料。
调查途中有玄机
记者多方打探均未得到线索。当走访到方洞镇时，从一位在路边摆小摊的阿姨口中了解到，方洞镇就有一个收养智障人的村民，而且就住在河边，是方洞镇上卖凉菜的“邱凉菜”的邻居。记者找到“邱凉菜”，听说记者就收养智障人的事要去采访“邓九一”（据邱师傅讲，该村民真名邓发元，当地人叫他“邓九一”）。邱师傅一脸不好看：“你要去采访他根本没有必要，我劝你还是回去！”记者问为什么，邱师傅说：“新年大吉的，有些话不好说。”在记者一再坚持下，邱师傅才告诉记者具体位置，并说：“你去问问周围群众，就什么都清楚了。”
记者沿一条水泥乡道走进乡间，又走了一条泥石村道，终于找到邱师傅所说的“乌龟山儿”，远处从一户农家传来用广播播放的乡间音乐，音乐回荡到乡村四野，经了解那就是邓九一的家。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婆婆告诉记者：“他（邓九一）捡了很多田土来做，一个人做不过来就喊那些智障人帮他做。那些智障人头脑不好使，有些做不来的就要挨打。有一回有一个智障者就被他抓住头在石头上一个劲撞，有人看不过就说再打就报警，他才没打了。还有一回，他跟曾三（村民）吵架，又闹又跳，曾三就说要报警告他把疯子藏在河边，他吓坏了才没闹了，原先还有不晓得哪里的记者来调查过。”
当记者问邓九一一共“收养”过多少智障人，婆婆说：“多了，一般都是两三个，多的时候三四个，这些智障人都是来了又跑，跑了他又去捡些回来，前前后后恐怕少不了十几个。前段时间他又捡了三个回来，现在跑了两个，还剩一个了。”
随后记者又采访到四十多岁的当地村民“胡六”，他家与邓九一家正对门，相距约一两百米。
胡六说：“怎么说呢，对社会来讲算是做好事吧。你想想看嘛，这些智障人流浪在外面，没有吃穿，在这里至少有吃有穿，干点活也是应该的。他（邓九一）经常把人家祝生请客的剩菜剩饭带回来，大家（包括邓九一）一起吃。不过打人这一点始终不好，下手也没得轻重。”
古怪背后有隐情
据胡六介绍，邓九一以前理过头，还做过出租桌碗（乡下摆酒席用）的生意，因为他总是带着几个智障人去吃饭，人家看着不舒服，生意就干不下去了；他还喜欢捡些破烂回来，在周围到处摆起。
“你说他正常吧，他和正常人比脑壳是有些打卡；你说他不正常吧，他还是我们这边第一个做租摆酒席桌碗生意的，搞那些是要有头脑经营的。”胡六说。
当记者问及邓九一的“不正常”是否是先天的，胡六说：“应该不是，他可能是老婆带着亲生女儿跑了，受了刺激。现在他还用马帮人驮沙（盖房用），那匹马就是他的（记者远远望去，萧凋的田地里半卧着一匹枣红大马），他到哪里都把剩下这个女的（邓九一收养的智障人都是女性）带去。”
记者向邓九一家走去，看到他家门前的乡村泥石公路上、旁边田里，堆满了各类废弃物，有破旧的衣物、工地上用的灰桶桶、旧塑料薄膜、潲水桶、硬纸壳等，如同一个垃圾场。记者经过那匹老马旁边时，看到老马背上一条血肉鲜明的伤痕，足足有巴掌大小，估计是拉车刮伤的。
邓九一在不停打电话
与邓九一面对面 邓九一住的是一座破旧的土房，据说这是他母亲的房子，现在是他和智障人住。记者走进去时，一股说不清的怪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邓九一正在屋里找着什么，他头戴一顶红色旅游帽，上身穿着已洗旧的蓝色中山衣，下身穿的秋裤污垢斑斑，大概很久没洗了。记者向他打招呼，声音淹没在音乐声中。记者让邓九一关掉音乐，他听说记者来“了解情况”，竟然有些激动，赶紧端起两张凳子把记者拉到院坝里，给记者说起往事：30年前（可能是20多年前）他的老婆是怎么被丈母娘“卖”到河北去的，“卖”了20多万（邻居说他打胡乱说，是和他过不下去自己跑的），现在又生了四个孩子（和邓九一生有一女，邓九一说应该28岁了）。邓九一说，一夜之间老婆女儿都没有了，他很难过。
当记者问他为什么要收养智障人时，他说是为了给她们治病（“疯病”），方法是吃药打针。邓九一说他是跟老师学的，很管用，打一针能管几年，治好她们就走了。当记者提出看一看他治病的药时，他说：“我这里没有，我要用的时候就去老师那里拿，我每个月都要去一次。”记者问那个老师在哪里时，他说：“你找不到，跟你说了都没用。”
与记者聊天中，邓九一一会儿给这个人打电话，一会儿又要给那个人打电话，让他们为记者提供找老婆和女儿的线索；一会儿又在电话里对对方说，他救了很多人，政府要补助他钱，记者就是来调查这个情况的。实际上，记者什么也没说。邓九一还在电话中问了一个亲戚的电话号码，让记者帮他记下，他在旁用笔注明“五宝”（邻居说他读过小学，会写字）。
据邓九一讲，他收养智障者有10多年了，说到具体数字，他说：“这个没得数。”后来他打电话时，又说他已经救了100多个人。
收养智障女做“老婆”
接触中，记者感觉到邓九一要做什么就要做，别人没法劝阻，你让他别做他就会发火，情绪容易失控。打电话时他跟对方急，记者让他不用打电话了他跟记者急。采访时，一位女邻居向记者反映他把周围环境弄得很脏，门前一大片都是邻居们在年前打扫干净的，他便和女邻居吵起架来。女邻居骂他，他气上心头抓起院坝里的铁铲，做出要拼命的样子，说自己已经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了。无论记者如何劝解，双方都互不相让。
这时，记者看到在方洞做凉菜生意的邱师傅回来了，原来他家与邓九一家仅隔一户人家。记者再次采访邱师傅，他这才向记者透露了更多的“内幕”。
据邱师傅讲，邓九一到处捡死猪、死鸡、死鱼之类的回来吃，没吃完的就摆在外面晒，臭了就乱扔，破坏周围卫生，周围群众意见非常大。邱师傅还提到：“他（邓九一）收养那些‘女智障’根本就不是做好事。你让她们干点活都没什么，你干哪种事就是糟蹋人，智障人也是人！”
对邱师傅说的“邓九一睡女智障”一事，记者问是否有人亲眼看到过，邱师傅说：“这都是他自己出来说的，他说‘你看我好多老婆，只有我才把她们摆得平’。以前好几个，现在只剩一个了。几个人住在一间屋里，你怎么说得清嘛。”
邓九一收养的智障女挑着粪水桶去洗菜
智障者的生活
记者趁邓九一与一位亲戚通话时，进屋里试探是否能从那个女智障口中问到什么信息。进去时她正端着一只菜盆在吃东西，记者一看差点吐出来，那应该是邓九一用来喂狗的一盆骨头。女智障正在嚼着从里面拿起的一块骨头，边嚼边说：“嚼都嚼不动，这是啥子嘛。”
记者问她是哪里人，她只会说“我是乡下人”，反复问几句，她都只回答这一句，然后就自言自语。记者走进厨房，厨房内地上一口大锅，装着半锅脏兮兮的洗碗水，一地碗筷，十分凌乱。
记者刚找到这里时，看到这个智障女一个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没看到邓九一的身影。记者采访村民出来，她就不见了。后来记者在邓九一家后面的地里看到，她正一个人挑着粪桶去浇菜。邓九一叫她回去，她就听话地回去了。
记者采访村民时，也问到邓九一收养的这些智障人是否有人身自由。胡六说：“刚捡回来，肯定要关一段时间，有些人的劳力比他（邓九一）还好，不关会到处跑。有时跑了，他（邓九一）还出钱请人帮他找。一般关几天，这些智障者就不跑了，这里有吃的，不会饿肚皮。不过，住久了智障者还是会跑。”
管与不管都是难题
记者从村民口中了解到，邓九一在家排行老大，老父亲前年过世，80多岁的老母亲还健在。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养女（邓九一捡来的女婴，是老母亲帮他带大的），老二在成都做生意，老三在泸县一所中学教书，养女现年21岁（据邓九一讲），已成家，在成都开饭馆。据村民讲，最近家人还回来看过邓九一，给了他一些钱就走了。记者问邓九一的家人是否管过他收养智障女的事，有村民说：“说实话，哪个管得了他嘛，他根本不听，他老母亲都80多岁了，根本没精力管他。不过，他老母亲在家时还好一些，家还稍微像个家，她一走家里就一团糟了。”
记者曾问胡六：“既然邓九一要打智障人，那么有没有打过他老母亲？”胡六说没看到过。当地村委会也知道邓九一的事，但表示很无奈，主要是因为邓九一本身精神有一些问题，打招呼不听，又不敢采取强制手段，怕他闹起来弄出人命。
如何保障智障者的权益
邓九一可能是因为妻儿的离弃才产生了“不正常”，但他的“不正常”中又存在着正常思维的一面，比如他还有谋划生活的能力，他知道利用智障者为他劳动。
无独有偶，2011年一篇题为《黑龙江佳木斯一村民收智障人做苦力 自称做善事》便报道了与邓九一“收养”智障者类似的案例，报道称：“黑龙江桦川县东河乡九阳村村民李春山家有6-7个长年被他们父子俩奴役的智障人，李家的十多公顷水田、几十头牛和100多只羊，所有农活和牛、羊都是由这些智障人负责，这些智障人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住的牛羊圈，干不好或不听话还要遭到他和他儿子的毒打，如果逃跑抓回来更是生不如死，这些智障人住在村南的牛圈里，和待产的牛羊在一起。”
而早在2010年另一篇题为《智障者被收养所卖为“包身工” 与狗同食一锅面》所报道的情况，更是赤裸地暴露出智障者这一弱势群体的悲惨境地。报道中的智障者被一个打着“四川省渠县乞丐收养所（又称四川省渠县残疾人自强队）”旗号的非法组织，作为“包身工”租用给厂矿，做的是危害身体健康的活，吃饭却与狗同锅。
面对这些智力残疾的人不会自助自救，法律法规被动式地保护势显苍白，社会保护在这里相对缺失。
采访后记
记者从市民政局了解到，市救助站对智障流浪者有具体救助办法：社会各界发现智障流浪者应该及时通知当地民政部门或派出所，统一送到救助站照顾，救助站将其送到心理康复中心治疗，治愈后能够返乡的及时返乡，无法获知住址的报上级部门处理。
市残联对智力残疾者也设有相应的救助健复机构。针对社会组织或个人对智力残疾者实施长期救助的问题，相关科室负责人建议，先到民政部门主管审批民办社会福利机构的科室进行报批，然后方可合法实施救助。对以“救助”为借口，以非法手段让智力残疾者从事生产劳动的人，将受到严厉打击。
对于邓九一“收养”女智障一事，希望当地政府认真调查，配合有关部门妥善处理，让智力残疾者真正得到科学、合法、合理的救助。
（来源：2013年2月22日酒城新报第47期 新闻热线：0830-259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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