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拥有不同的回家理由：或是出席儿子大婚，或是参加亲属葬礼；有人在老家找了一份新工作，还有人想回家仅仅是因为清明到了，想回去扫墓。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回家。3月25日凌晨0：3 0许，包茂高速重庆黔江段阿蓬江至濯水路段，一辆牌号为“川E 34436”大巴车发生侧翻，从广东顺德、中山等地发往四川泸州的数十名乘客突遭灾难，十五人死于非命，其他人亦不同程度受伤。
命运就是如此吊诡———他们因为同一个目标地而走上共同旅途，而因为一场意外而阴阳两隔。
同一个目的地，不同的“起点”
多位幸存乘客称，川E34436最后一站配客的顺德杏坛发车时间是24日上午10时许
24日早晨6点多，61岁的何德才简单吃过早餐就走出家门，他的女婿邓先生送着他走出狭窄小巷，来到不远处顺德容桂扁滘市场外的马路边。在这里，他将乘上一辆大巴，去往杏坛镇的旅客配送点，最终坐上那辆返回家乡四川泸州的大巴车。几天前，邓先生在附近的售票点帮他买了票，售票人员告诉他具体的乘车方式。“我回家，是因为去年我没能在清明节赶回去，今年一定要赶回去。”两天后，他躺在千里之外、重庆市黔江区民族医院的病床上说。
几乎同一时间，在临近顺德容桂的中山黄圃，42岁的李从英和丈夫吴文华一起，带着3岁的孙子吴金泓一起走出家门。和他们约好一起的，还有同来自老家四川泸州的48岁的刘彰群等两人。李从英一家人回家的原因是探亲，而刘彰群回家则是因为感觉“工厂越来越不好了，只好回家”。
而44岁的泸州泸县人江治群，携侄儿及其女朋友等数人一起返乡，原因是在老家的公公去世了，定在3月26日举行葬礼。在顺德一家工厂工作的40多岁的赵德昌，其必须回家是因为其儿子也定在3月26日，于老家泸州龙马潭区举行婚礼。此外还有些“浪漫”的原因。34岁的泸州公务人员陈森(化名)，此前两天利用周末公休，去顺德容桂打算接回在那儿和朋友一起玩耍的女友。
对于这趟号牌为“川E 34436”的大巴车，后来有高速执法工作人员称，连孩子一起坐了55人。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因为同一个目标———故乡泸州。因为这一趟车，他们的此次行程紧紧联接在一起。
不过至少到现在，很少有人能准确说出那一天它究竟经过了哪些站点，每个站点坐了多少人。据顺德区环运局此前通报，这辆车营运证号为“川交运管泸字0055606号”，车属单位为四川泸州长龙运业集团有限公司，线路起讫地为四川泸州客运中心站至顺德均安汽车客运站，但那一天，据查交警视频卡口数据，在顺德途经轨迹与核定运营线路不符。后来幸存乘客的回忆证实了这一论断。他们从不同的起点出发，最终坐上这趟车一般通过两种方式：例如何德才在扁滘先是坐的一辆从顺德开往泸州玄滩的大巴，最终在杏坛客运站被转给川E 34436，据他回忆，在那里这趟车接纳了最多的人。而在容奇大桥南上车的陈森则回忆，他当时上的正是最终出事的“川E34436”大巴车，后来这辆车经过大良客运站、伦教客运站及杏坛客运站等，但他有明确印象的，只在伦教客运站进了站。多位幸存乘客后来称，最后一站配客的顺德杏坛发车时间是24日上午10时许。
“坏兆头”与厄运来临
25日0：30许，陈森突然感觉到车子发生晃动，不到10秒钟“我们开始摔了出去”
此后“川E 34436”一路疾行，经过广东清远、湖南怀化等地，于当天晚间进入重庆。
但其间并非一路坦途。后来住在黔江中心医院骨科病房的何德才回忆，在进入广东清远和湖南交界地带时，他感觉到车辆有明显的“晃动”，他还回忆，当时的司机正是最后出事时的那位司机。“一共有3个司机，出事司机比较年轻。出事时还有一位胖胖的司机躺在驾驶位右边的专属车位，最后伤得很重。”何德才的儿子何先生则补充说，平常父亲一般在晚上12点才睡觉，至今已成习惯，“没想到这个习惯救了他。”
34岁的陈森坐在右手边第七排靠过道为止，旁边则是20多岁的女友，据他介绍，两人认识半年陷入热恋，“她很可爱、很单纯。”在此前路途中他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也驾车，他能感觉到“车开得很飘”。大约25日凌晨0：30许，他和女友正在“摆龙门阵”，突然感觉到车子发生晃动，“先是晃一下，那时还是有些人没睡的，但是没人惊慌。接着很快晃了第二下、第三下，这时有人开始慌了。”不到10秒钟，厄运来临，再一次剧烈的撞击狠狠地震撼了车上的数十人，“我们开始摔了出去。”
这几声撞击所发出的声响被五十米开外的黔江区濯水镇白杨村7组村民易翠萍和陈德君听到，他们当时已睡觉躺在床上。事故地点后侧环山，右前方先是一个不太深的山谷，山谷另一侧山坡山建了12栋房子，多是两层小楼，也有几间瓦房。陈德君的家就在事故点正对面山坡上，“我先是听到哗的一声响，像是玻璃碎了，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我知道高速路上出事了，就叫我老公出门看。”易翠萍回忆，老公“听话”地走出家门，很快听到他说，“出事了，翻车了。”于是他打着手电筒快速赶往现场。几位目击者称，这时地面上看得见好几位乘客，都躺着或坐着，有一些不语，有一些则发出恐惧的求助声。而一辆蓝白色外观的大巴则翻到在路中，扭曲变形，后面还有一辆红色大货车，一辆小轿车。
救赎与愤怒
陈森尽最大努力挽救自己的女友，尽管她已气息微弱
在那一瞬间，陈森和女友都被甩了出去，随后漆黑一片，他失去了对女友的位置感知。在巨大冲力下，陈森双手从侧倒在地的玻璃窗一侧狠狠划过，两只手被戳伤。而未睡觉的何德才本来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上，这时扶手摔断，自己被砸在地上，他感觉自己身上某个部位骨折了。但时在那一瞬间所有人并未感觉到痛疼，因为恐惧这时战胜了所有。
“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她。”陈森后来回忆，在黑暗中，他开始大声喊女友的名字。起初一直没人应。一两分钟后，黑暗中穿来一声微弱的应答，“我赶紧循声看过去，就在我大概两米外地方，车门扭曲变形处，她被卡在那里了。”陈森说，那时堵车背后已塞起长龙，许多车主带着手机、手电筒赶了过来，聚在大巴附近查看情况，接着这些亮光，他看到女友的头被塌陷处夹住，两只脚也被卡了。她的一侧额头有一道环形伤口，右手至少4根手指肉已不见……
坐在附近的刘彰群这时也被甩在附近，不过她伤的不重。她后来和陈森一起从垮塌的座椅中救出一位乘客。这时可能在外面车主帮助下，倒在一侧的天窗被打开了，一些脱困的乘客开始陆续出来，周小琴说自己就是爬出来第一个。
陈森还在尽着最大努力挽救自己的女友，尽管她已气息微弱。“她偶尔说一句话，说，我会不会死掉……”昨日在民族医院，手上打着绷带、靠在病床上的陈森回忆，看到女友头被卡得很难受，他在附近找到一个女式包，打开包取出一件衣服垫在她的头下，不想这时一幕出现了，旁边一位妇女突然喊，“我的包，不要动！”“人都快死了，包比命还重要吗？”陈森忿忿地说，他还提到另一名男乘客，他的脚和女友的头几乎被卡在同一位置，“要救女友，就必须把他的脚抽出来，其实他的脚卡得不严重，但他就是拒绝，我一动他就用手指掐我，用另一只脚踢我女朋友的头，她头上都是血……”陈森说，他对这行为感到愤怒。
事发约半小时后，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赶来现场的陈德君等4人，将几名轻伤乘客小心搀扶到旁边大桥下躲雨，这时救护车、消防车陆续赶来，他们还帮着抬起地上的伤员。此后约两小时，消防官兵通过专业救助工具，救出全部被困乘客。而直到最后一刻，一直守在车外女友旁的陈森，被医护人员强行架走。
等待善后
失联乘客赵德昌已证实死亡，其兄赵德明已从顺德乘飞机抵达重庆
25日深夜，26日上午，南都记者在黔江中心医院、黔江区民族医院采访多位伤者。部分的伤情是：何德才肋部部分骨折，李从英一家三口不同程度受伤，江志群受伤并不严重，不过其侄子事故中死亡，赵德昌死亡，刘彰群、周小琴等也只是骨折等轻伤。而被限制在病房的陈森，只能通过医护人员得知其女友情况，她被诊断气血胸，至今仍在重症监护室。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乘客家属赶到重庆。昨日南都报道失联的乘客赵德昌已证实死亡，48岁的装修工赵德昌是24日早8时许在顺德伦教客运站登上川E34436客车。赵德昌的哥哥赵德明已从顺德乘飞机前往重庆，昨天下午，他告诉南都记者，赵德昌遗体存放于黔江殡仪馆，他和家属正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在电话里，赵德明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低沉。
“今天一早就有几个人坐我们的车去黔江了，就是那部车上乘客的家属。”昨日上午，泸州新时代运业有限公司在容桂客运站售票点的售票员赵孝桂称一早她和几名乘客家属同车。赵孝桂在中山沙溪居住，每天都会在七点钟坐公司的车到容桂客运站上班。昨日上午在经过中山小榄的时候，上来了几个乘客，司机告诉她，这几个都是去黔江，“就是家属”。她注意到，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眼睛红红的。
动态
事故疑与司机不当驾驶有关
南都讯 跨越1200多公里，乘车超过14个小时，从广东顺德、中山等地最终坐上一辆大巴返回故乡泸州的数十名乘客，在离家只剩约六分之一车程的中途重庆黔江发生车祸。(南都佛山昨日报道)昨日，南都记者从重庆市政府方面获悉，目前国家三部委已组成联合工作小组进驻重庆，该起重大交通事故的处置工作正在进行中。此外，南都记者从相关渠道获悉，此次事故原因疑与当时驾驶司机操作不当等因素有关。
重庆市一位相关工作人员昨回应南都记者，据调查，当晚在事发路段其实一共发生两起车祸，总共10辆机动车发生碰撞。据他称，在事发的包茂高速重庆黔江段阿蓬江至濯水路段，从广东顺德开往四川泸州的川E34436省际班车侧翻后，后面一辆大货车与其相撞，随后一辆小轿车又与其相撞，最终官方公布的15名死者全部出自于这辆客运大巴车。而在此起事故后一公里余处，另外七辆车也发生追尾、碰撞事故。该工作人员称，十辆车共造成15人死亡，56人受伤，而到目前为止，对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赔付标准也未最终确定。事发后，政府除将伤员第一时间送往黔江中心医院和黔江区民族医院进行救治外，还在两所医疗机构均设置“3.25交通事故伤者救治来黔亲属接待处”，但据该工作人员称，目前仍有部分家属未赶到。
昨天上午，记者来到事发点，此时十余名工人正在修建被撞坏的高速公路护栏。而南都记者通过相关渠道获悉，车牌为川E 34436的客运大巴发生事故疑与当时驾驶司机不当操作有关。昨日上午，重庆市交通行政执法总队一位相关负责人介绍，根据车内黑匣子和监控视频来看，出事前一瞬间，驾驶员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幅度有点大，“不像是一个老师傅的表现。”而根据“黑匣子”内的视频显示，这之后，大巴车撞到了中央护栏，逆时针转了2圈，随后发生侧翻。据他称，客车侧翻后，后面驶来的一辆大货车将其撞上，后来一辆奔驰小轿车又撞了上来。
记者从该人士处获悉，“川E 34436”大巴车上有黑匣子，还有不同角度的4个监控摄像头。事发后交警成功寻找到这些装置。
调查
违规改线 站外配客 顺德—泸州班车乱象
昨日，顺德区环运局副局长罗锦雄告诉记者，出事的大巴车存在不按路线行驶的情况，但证照齐全，并非野鸡车。但据他透露，昨日上午该局已召开了动员会议，将于近期组织专项的整治售票黑点和随意上路车情况，“目前已全面铺开工作”。
川E 34436在中山境内未进站配客
顺德开往四川泸州的大巴川E 3443625日凌晨在重庆黔江出事故，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中山市交通运输局昨日正式回应，川E34436违规改线，是从中山城东车站空车发出，站内并未配客。城东车站解释称川E34436只是在站内洗车停靠，并不是“发班”，但被交通部门认作“打擦边球”。
由于川E34436在中山境内并未进站配客，无法确认多少伤亡者来自中山，但可以确定，该车存在违规拉客，站外上下客的行为。而且，事故车辆所在的车队，在城东车站外设有店铺，私自拉客卖票。中山市交通部门表示将接下来将统一清理掉车队在车站外面私自设立的店铺。
售票黑点抢客运站客源
连日来，记者走访顺德大良、容桂、伦教、杏坛多处售票点，发现顺德到泸州泸县存在两种站外售票的模式。
在容桂客运站候车的一侧，有三家贩卖前往泸州的售票点，分属不同的客运公司，但他们却并不在正规的售票窗口卖票。从事客运行业多年的刘先生告诉记者，这一类定点位于客运站内的称之为咨询点。新时代运业公司的售票赵孝桂告诉记者，公司每个月给她发一千多元，她负责每天在此处定点售票。记者在杏坛交通中心和伦教交通中心同样遇到了类似的咨询点。刘先生称，这些车相对比较正规，大巴车基本都会进站接客。另一种则散落在客运站之外，被业内称之为售票黑点。记者采访了解到，位于大良红庙村公交站的“天府商店”和良杏路日高卡卡商业街旁的铺头即为知名度较高两个售卖四川车票的黑点。顺德客运站副总经理杨文超介绍，售票黑点的存在抢去了很多客源，“目前每天从顺德客运站始发泸州的有两班车，每天仅能接到1、2个客人的生意。”
延伸
不进站是为压缩成本
从事客运行业的十多年的刘先生告诉记者，七八十年代四川到广东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当时四川广东两省运管部门发放的长途客运线路牌比较多，以满足当时的客运需求，但这些年经济不景气或者产业转移，南下的四川人越来越少，一些客运公司就想法设法最大限度地提高车的实载率、压缩成本。
压缩成本首先是不进站。据杨文超介绍，按照省交通厅的相关规定，每部进站的排班售票的客车，客运站都必须承担组织客源、安检验票等职责，相应的客运车公司就必须向客运站缴纳一定的费用，这个费用为每个月600元，“一些客运车公司为了节省成本，选择不进站。”
采写：南都记者 李祖成 何奎山 肖成 王卫 见习记者 卢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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